“那我便成全你吧，我死后，由子元来任楚王……我已经交代他，送你回息国……以后不侵略陈国、息国、蔡国这三个国家……你放心吧，放下一切仇恨吧，你跟息侯以后会过幸福的日子，就当……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”，手指颤动着替如婳抹着眼泪。他的声音涩哑，抖得厉害，完全不像是他的声音。

楚文王见如婳哭得伤心欲绝，凄然痛苦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：“这眼泪，是为我流的么”？

死，他会死。如婳的心仿佛一下子被人掏空了，她跟息侯的计划完成了，她们配合的天衣无缝，因此计划完成的如此完美，息国应该在举行庆功宴了吧。息侯那么恨他，卧薪尝胆两年，他终于报仇了。

如婳抽噎，胸口被塞得满满的，像是要炸开一般，泪花中，看到他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，有个尖细狰狞的声音在头顶盘旋：“哈哈……他会死，哈哈，他会死”。

室内阴暗，有血腥的气息，绝望的气息，死亡的味道压得如婳喘不过起来。

“不，你不会死的，不会死，大王一定能够活下来”，如婳的眼泪湿了楚文王的手，双手将他的手握起来，拼命摇头，哽咽的说不出话来：“不，不会死”。

他摇了摇头，勉强给了她一个笑容，可是那笑容变了形，看得如婳凄楚无比。

“你大概不记得了，你十岁那年，射伤你的人是我……一箭穿心，没想到你还能活下来。那一箭我对不住你……我还把你从息国抢过来，也是对不起你，我那么想让你留在我身边……息侯这一箭，就当是你还我的……我欠你的，你还我了，我不怪你。这一箭，是我该得的”。

如婳的一颗心仿佛正在被一把利刃反复割着，支离破碎，鲜血淋漓。

“你还记得吗，你十岁的时候……比花还娇嫩的小姑娘，落花如雨，你踏花而行”。回忆一点点的涌入他的脑海里，他喃喃呓语，如陷入了昏迷一般：“你今年十七岁了……桃之夭夭……可你不是我的妻”。

如婳伏在楚文王身上，悲声哭泣，眼泪忍不住滚落。

不管他做了什么，她都希望他是那个器宇轩昂，气势勃发的楚王。

跌跌撞撞走出了大殿，夜风一吹，彻骨寒凉，如婳机械又茫然地站着，环顾四周，不知要往哪里去。

子元今日把头发束起来了，一幅严肃又伤痛的样子，站在殿外良久，被风吹的冷透，嘴唇紧抿成一线，悲伤不已。如婳朝他张了张嘴，喉咙涩哑，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
“你往哪里去，你哪都不许去，王兄去世，我要你给他陪葬”！子元在他身后，声音粗凛地叫住她。

“我去息国找解药”，如婳木讷的，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走。

“你站住”，子元“噌”的疾步过来，

展臂拦在如婳面前。他的脸色如罩寒霜：“我不会相信你，王兄就是因为相信你，才落得今天这样。我才不相信你会去取解药，你是返回息国，跟你狡猾的夫君团聚，你死了这条心吧，我不会让你得逞的”。

“呜呜”，如婳嚎啕大哭，眼眶干涩了，却一滴泪都没有。

如婳发疯地摇晃着子元的手臂：“你放开我，放开，他会死，我不想让他死，我只想让他活下去，再晚，就来不及了”。如婳浑身发颤，哭的几乎气绝。

王兄突然病危，让子元措手不及，熊赀说要将王位传给他，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子啊，可对于他子元来说，可却是一点都不感兴趣。楚国君王之位责任重大，子元不愿意去扛，以他目前的资质，他也承担不起来。

他不信她，又能如何！不如相信她吧。

“那我跟你一起去取解药”，子元存了一丝希望：“百万大军踏进息国，我不信拿不来解药”。

“你不能去”，如婳仍残存了一些理智，阻止道。

“为什么，你想逃”，子元话语中夹杂了怒气，冷冷地瞪着如婳。

“你怎么在短时间内集齐百万大军，就是几十万都困难，现在息国肯定严加戒备。另外现在正是楚国的危险期，各诸侯国知道大王病危，势必虎视眈眈，你如果率兵出去，可能会有人乘虚而入。而且现在楚国政局也是不稳，你是未来的新君，要主持大局，还是留在楚国”。

“嗯”，子元大脑一片混沌，听了如婳的分析，觉得有道理，于是放如婳离去，默默陪她往外走。

“子元，我骗了大王，可是我从来没有骗过你”，如婳突然转过身来，看着失魂落魄的子元。

子元的眼睛掠过她被泪水洗劫过的脸，重重点了点头。

风凄厉地嘶吼，寒冷的夜，滴水成冰，如婳一人在暗夜中奔走。两滴泪凝成了冰珠子，结在她的脸上。

离王宫不远的城东驿馆，荀璨暂住那里。

就在如婳绝望地瘫软身子，往地上坠落时，荀璨的两只大手将她托住。

她已经伤心的脱了形，他看得胸闷窒息，心痛难当。

她说的断断续续，将她支离破碎的词语拼成句子，荀璨是听明白了。

“你就那么不想让他死”？他扶着她的手僵硬，表情也是僵硬，目光牢牢的盯住她，心似乎被一只手疯狂地蹂躏撕扯。

她脸色煞白，两串泪珠滚落下来，算是回答。

他没有选择，只有帮她，总有千般无奈与抑郁，最终只化作一声幽幽叹息。

一骑轻骑驮着两个人，在暗夜中奔驰，马上之人狠抽马鞭，咴的一声长嘶，撕破凄凉寒夜。

时间每过去一分，楚文王就离死亡近一分，如婳坐在马背上，心砰砰乱跳，只觉得心底冰凉，生不如死。

一路飞奔，到第二天中午，赶到息国。两人长松了一口气。

“我去给马饮水喂草，你去要解药吧”，荀璨拿手抚了抚如婳的头发，让头发看上去更整齐些。

如婳点了点头，内心抑制不住的忐忑不安，一步步走进息国王宫。

见到如婳，息侯又惊又喜，拉着如婳的手：“我本来想派人接你回来，没想到你自己回来，正好，我正想你，早点见面才好”。

他的脸上涌起无限的喜悦与兴奋：“咱们这次的计划如此完美，就连楚王也逃不过我息侯的手心”。

息侯气定神闲，志得意满，如婳却焦急万分。如婳张嘴结舌，她说不出口，她想要解药的事情说不出口。

一时气结于胸，什么都说不出来，可息侯却以为她与他一样是因为欢喜。

息侯引如婳在席上坐下来，端了一杯水给如婳，让她润润喉咙。如婳手不停颤抖，茶盏从手中滑落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，热水洒了她一身。

息侯赶忙拿了帕子，擦拭着如婳衣上的水痕。

如婳嗫嚅着，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出了解药的事情。

息侯停下手上的动作，抬起头来，不可思议地看着如婳。他的面色难看起来，流露出一种心痛到绝望的神情。

如婳目光呆滞，脚步沉重，从息国王宫走了出来，身后的铁门“吱呀”一声关上了，沉闷的声音似乎惊倒了她，她扭过头去，见铁门严丝合缝地紧闭，再转过头来，泪湿了满脸。

荀璨已经猜到了这个结局，两年时间，终于报得夺妻之仇，他怎么可能拿解药救她的仇人，更何况，她对那个卧于病榻之人的关切，即便是个傻子，都能看的出来。这样，息侯就更不救她了。

那么息侯又是如何放她出来的呢，应该是失望至极吧。

如婳已经记不清楚都发生什么了，她的脑子晕沉沉的，记忆中只有一些碎片。

她跟息侯抱头痛哭，息侯怒吼着：“如婳，你在想什么，你在想什么，你是不是糊涂了”，他拼命摇晃着她，像要震醒一个梦魇中不能自己醒转过来的人。

“如婳，你爱上他了”，息侯上牙紧咬下唇，受辱般的，颤抖声音问。

如婳拼命摇头：“不，我没有”。

“如婳，你清醒一些，他是我们的敌人，他做出那样丧尽天良的事情，他该死”，息侯想到楚文王，咬牙切齿。

息侯痛心疾首：“如婳，你的泪是为他而流么，如婳，你不是以前的如婳，你是那么陌生”。

“如婳，你不要走，别走，你不能走”，息侯跪在地上，抱住她的双腿，脸庞贴上她的裙子。无论如何对她，他都不觉得屈辱，只是她爱上楚文王，让他觉得屈辱，她不承认她爱楚文王，可是关心总是有的吧。在他看来，她只能有恨，一丁点的怜悯和关心都不能有。

他留不住她，她还是走了。她的背影微颤，无力地迈着步子，急急忙忙，一点都不想耽搁。

“啊，啊，啊”，息侯仰头，发出一声如困兽般撕心裂肺的怒吼，震得息国王宫震震发颤。

他的眼神癫狂恐怖，张狂大笑，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，惊起外面的寒鸦，扑棱棱飞起，在殿内只看见一个个黑点升空。

浑浑噩噩间，如婳被荀璨拉入怀中，靠着他的肩膀。如婳头晕脑胀，息国王宫在眼前不住的晃动，一个个影子交叠，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。

“噗”的一声，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，眼前微微一暗。

“如婳……如婳……”

身子轻飘飘的，眼前有微微的光亮。

“我不会病的，不能倒下去”，好一会儿，终于慢慢缓过劲来。